今朝有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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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六)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张仪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却引以为傲。


  待在家里躲债的日子倒成了他难得的闲暇时光,楚国退兵了,秦王派人送来各种赏赐。他现在是功臣,他可以养尊处优,可以饭来张口,可以游手好闲。他只需要告诉下人他要吃什么,吩咐他们去咸阳的集市上买新鲜的蔬果。他把池子里的鱼钓起来又放回去,逗厩里的马,自己和自己玩投壶,到庖屋里去添乱又被他夫人赶出来。更多的时间里他待在原先关我的那个屋子中看书,有一些是他年轻时早已念得滚瓜烂熟的。


  有一天我喂完马到他的书屋里去想找一点通俗的东西看一下,他正在里头,一边看书一边弄了点酒自斟自饮。他看见我给吓了一跳。那天他突然宣布要给府上的人放一天假,只留下看门的,而他夫人到客栈里去了。苏萱姑娘不愿他喝太多的酒,有人来了他自然做贼心虚。他问我,我既然这么低落,其他人约着去酒肆吃喝,为什么不一起去?我说我和他一样不能出门。


  我现在没有心思招惹他,我依然在为我的马感到痛苦。我告诉他我难受的原因,他给我也倒了一杯,说酒能消愁,前提是我不能去夫人那里告状。我真的非常喜欢他,他有时会装腔作势地耍官威,实际上一点架子也没有。我感到好过一些了,我说我不饮酒,尤其秦酒,太烈,我消受不起,它能让我沉醉,但不能解决问题。我告诉他关于那匹马的信息以及我为什么那么关照它,他那天那样做真的太危险了,那匹马很敏感。我最后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我的马和他的相似点。我向他声明我不是在无病呻吟惹是生非,我说到后面把自己都说晕了,听见这个比喻的他倒是很高兴。马这种动物坚毅又勇敢,但是它们怕受到伤害。


“千万不要从背后靠近一匹马。”我说。


  “有他在,没有人能从背后靠近我。”


  我已经习惯了他用这个怪异的称谓在我面前提嬴驷。他大概挺不好意思老是在我面前“王上王上”地叫着,但事实上大家都这么称呼国君。他能察觉到我对他的感情,我猜正因如此他有点怕我看出他装出来那副放肆轻浮的外表下隐藏着深切真挚的情感。然而他一喊王上就什么都遮不住了,而且我也不是没听他喊过。他今天很兴奋,不像前几天那样幼稚又无聊。正当我快要猜到他为什么要把侍人全弄出去时,门人来报说,王上前来探病,他就跟条四脚蛇似的一溜烟蹿出房去了。


  嬴驷带来很多东西,他的手下正一件一件往里搬,张仪在他接客的正堂内放了两张案几,他俩就在上面摆上各种菜肴饼饵,还有酒。他们赶出了所有随从以方便他俩自在地交谈。府里其他人喊我去吃饭,我不应。我想扒着木窗的格子看他俩,虽然我知道我的这种行径非常卑劣——那是属于他俩的难得的私人时光。但是,我只是一个马夫,这是张仪说的。我的言行不能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但他俩反手就可以掐死我——前提是我足够有本事让他们感受到我的存在。而且我不会对别人说道我的见闻,不会败坏他们的名声,于是我也大大方方地原谅自己了。


  嬴驷带来的东西都被细心地装在食盒里,我甚至能看见羊肉汤还在冒着热气。菜分量不大,种类多,且都烹调得十分精细。嬴驷取了一只碟子放在张仪面前,从一个精致的小盏中倒了些液体进去,只听张仪非常兴奋地在那里说“王上竟从宫里带了柘浆”,言罢捞出一块羊肉往里蘸了蘸,细细品味起来。嬴驷却在一旁给肉洒上别的香料,张仪唤他一起吃,他只冷哼一声,就弄得他紧张起来了,絮絮叨叨地说:“秦国不产柘,如此是奢靡了些……”被嬴驷打断:“吃你的,寡人又没说你什么。”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说来奇怪,相国竟是个好甜口的,楚人一样……”张仪又赶紧打断他,殷勤地倒酒:“臣入秦这么多年,早就觉得秦人做的羊汤才叫经典,柘浆不过为小酌添些风味罢了。”嬴驷哈哈一笑:“张子不必非跟秦人一样,不像秦人也还是自己人。秦人没什么,寡人天天见,张子做张子自己就很好。”



  话虽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他想他娶秦女,喝秦酒,但他不强迫他,看见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无功不受禄,王上是有事要吩咐臣。”他擦擦嘴。


  “公务太多,寡人一个人忙不过来,看你闲着怕你无聊,给你送了点来打发时间。”


  他们命人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我决定去快速地吃一顿饭,一来我不想错过他俩相处的镜头,二来我不想被叫去收拾东西,我怕张仪看见我。


  我回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坐定在一堆竹简之间开始办公了,但张仪仍然不愿意安分:“王上十六岁即位,日日夜夜处理这些东西真够辛苦。”


  他们开始一直在谈论对巴蜀的税赋问题,到后来逐渐东拉西扯。嬴驷说,同意巴蜀的人拿当地产出的土布与鸡羽充税,张仪就往竹简上记下一笔——他俩在一起做事的时候话不多,尤其张仪,他平日里没完没了地磕叨,这时倒特别安静。只有一次说得长,他劝嬴驷不要像治秦民那样去治蜀民,去压抑蜀中的商人,因为蜀中贵族势力大,不像魏韩楚那样容易出现巨商。我只能听懂大意:在咸阳卖酒肉是昂贵的,税额很高,张仪要求降低,他说要先让蜀中先适应与秦人往来的生活,这样也方便派去推行郡制的官吏与蜀人亲近,不要将“事末利及怠而贫”的蜀人没籍为奴,待蜀中大族被郡县瓦解成小农,蜀中的铁器、先进农具的使用与秦国、中原一样广泛,再让他们多缴纳粮食、制造兵器。

  张仪说蜀人闭塞可怜,一辈子囿于崇山峻岭,不见异域风光,用的穿的都是他国几十年以前的老物件,有些连他都不认识,还是一些老兵介绍给他的。嬴驷就说,秦人也可怜,远离中原,好在先王发奋图强,得商君,去旧制,施新法,否则秦国古旧之状怕是要比蜀中更甚。


  “我大秦于巴蜀有恩。”


  我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我多么希望他是在奉承嬴驷,故意说秦国的好话,那样我还能好受一些。但张仪的语气发自肺腑,无一丝谄媚逢迎。


  

  他越是真诚,我就越痛苦。他怎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蜀地与秦吸取先进技术完全是两回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秦兵给蜀地带去了什么,他们打进成都的时候、他们镇压叛乱的蜀民的时候、他们强迫蜀人重建城郭的时候……他都看见了,没有一件不是他的杰作、他的功劳。



  取巴蜀、治巴蜀,大势所趋。不得已而为之也好,理直气壮地攻城略地也好,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且也轮不到我来说道这些废话。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我想起五国伐秦时秦臣对张仪的责难、张仪诈楚时对我的欺骗、蜀中那个小女孩看着我的愤懑眼神,我甚至想到我的那匹被送出咸阳的马。这些在我看来不公平的事多多少少都能让我为之一颤,对他们而言全不值一提,自上而下的统治、自下而上的苦难……我那颗凄惶软弱的心在滴血。




  他仍然在那里吊儿郎当地打趣自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嬴驷突然把身子探到他面前:“真怕死?我怎么记得相国当年间魏失败那会儿回来,还想先弃寡人而去呢!”


  张仪在嬴驷进门时还有些拘谨,这会儿开始不停地撒娇卖乖,满嘴甜言蜜语,说什么他不想死,有王上在,两辈子他也觉得活不够。他说等有了合适的时机,等他让局势再安稳些,他想看王上亲自威风凛凛地杀出函谷关,秦剑所指之处,三川怖惧,九州发颤。他说他不应该被禁锢在厚厚的城墙、高高的宫阙之内,王上生来是策马沙场的英雄……嬴驷口里笑着骂他“媚君王”不择手段,实际上却很是受用,“一派胡言!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轻涉沙场?”他又说相国做人太老实,每次出门他其实都不放心,怕叫别人给骗去了。我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想要走开,在这个时候嬴驷又突然谈到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


“寡人送你的那捆席子用了吗?”


张仪脸上那灿烂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用了。”


“真用了?”


张仪偷偷地看了一眼他脸色。站起来去把席子拿来了。


“为什么不用?”


“舍不得。”


“舍不得?还是不敢用?”


张仪开始坐立不安,嬴驷又气又心疼,拉着他给他擦汗:“说来说去就是信不过寡人,自己给自己添堵!”


嬴驷叹了口气,最后一次给对方机会,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冲他张开了自己的两只胳膊。


张仪低顺着眼睛一动不动。


“好!你有种!”他气哼哼地吼着,书一摔就出去了,还回头指着他,“公务批好以后送宫里来,批不好……”他又犹豫了半天才发狠地说道:“扣你下个月的俸禄!”


被指着的人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等他出去以后才胡乱开口:“王上放心,张仪都明白……”



  

  

  

  往后的日子过得就非常快了,张仪在一个月后打发走了楚使——我看他气得恨不得把那骗小孩一样的“六里”国书摔张仪脸上——楚国勃然大怒发兵迫境,嬴驷传召让他同他一起去旧都祭祀,。我求着他带我一起去。嬴驷那天找完他以后,张仪自楚国回来后第一次出门,他晚上回来的时候带着我的那匹马。我疯了一样搂着它的脖子又喊又跳,又哭又笑。秦国军队早就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但仍有大批滞留在巴蜀,我的那些兄弟也在其间,镇压与防止当地居民的叛乱。每当这时我就庆幸张仪对我的收留,他之前在那座高楼上许诺说军队很快会返回咸阳完全是随口哄骗我。同时,虽然楚国与齐国断交,张仪说如果秦国显出弱势,后者一定痛打落水狗。这就意味着秦国此时的军事压力仍不轻松,即将到来的是一场大战,所以嬴驷决定到旧都雍城去祭祀,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张仪不让我再给他驾车,带着几个护卫就去追秦王的队伍了,而我还是选择骑那匹我心爱的马。


  据说,因为以祭祀为目的,嬴驷此行的跟随着者基本都是嬴氏宗亲,外国来的臣子很少。我们到雍的那天正好赶上秦王祭拜完祖先,这使得我怀疑张仪是故意而为之——他不想拜秦国的先王。



  没错,我们,是我们,虽然这纯粹是我一厢情愿的说辞。我猜在张仪眼里,我口中的这些人真正有意义的只有“张仪本人”,顶多再加上他的护卫,但不能算上我。因为我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可有可无的,他现在不需要别人驾车,除了我吃饭的时候让他们灶火边多了个人以外他们根本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只一点上,我是特殊的,那就是我是蜀人,而他的护卫都是秦人,所以在不能喝酒吃肉的祭祀期间,张仪会偷偷向我发表一些在秦人眼里大逆不道的观点,大多都是抱怨祭祀有多无聊,这是他和我共同的乐趣,于是我暗暗得意在这件事上我跟他可以算作同一阵营。


  我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非常幸福的。但这种生活只会让我变得非常娇气、情绪化外加陷入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从不摆架子,待手下人很随和,经常和大家开玩笑,尤其在祭祀这项隆重的活动中他表现得完全不像威严的一国之相。且不论生活条件,仅这种轻松的生活氛围就已经让我永远无法再忍受关内侯府里那种压抑的环境,抑或军队中森严的纪律。我知道这是我的幸运,是多少人挤破头也得不到的位置,他甚至帮我找回了我的马,我对他感激涕零。他清楚我绝对不会把他对我说的话对别人说,但我也更加明白,这意味着我已经从肉体到精神都完全成为了他的奴隶,因为他有权有势,所以他能够支配我的一切。


  当我对他说我现在跟他的奴隶已经没什么区别的时候,他又摆出了他特有的那副幸灾乐祸、玩世不恭的嘴脸,说那倒不会,奴隶能干的活儿可比我多多了,生命力也比我旺盛的多,我跟他们比起来还是一无是处。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们正站在水边。湿地的水洼里我矮小的身材、难看的面庞呈现出黑暗扭曲的倒影,像极了寄生在巨树上的女萝或吸食人血的水蛭。当初关内侯一家没少骂我,我那时丝毫不在意,他们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张仪快要把我说哭了。


  他见状便不再继续笑,让我别老是想那些。从那以后,我把他的马牵出去吃草、再送回他手里的时候他开始对我说谢谢。



  张仪对祭祀一点也不上心。他即使一直恭恭敬敬的,在嬴驷面前还是有意无意地显露出这一点,他和嬴驷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是那是因为嬴驷,与祭祀无关,他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很开心。但他仍然不想祭祀,见到嬴驷以后,他甚至好几次当着秦王的面说他要赶回前线去帮助匡章将军指挥作战。嬴驷被他“劝”得急了:

  “兵力如何部署,咱们在咸阳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你急个什么劲儿!你当寡人就不急?寡人就不想随我大秦将士并肩作战?真就差这么几日?寡人为何叫你一起祭祀,你难道不明白吗!”

  “王上待臣之心,张仪都明白。王上重视我,有意示与众人,张仪感激在怀。但是匡章将军到底是魏人,脾气火爆又少亲自带兵上阵,我若不去,在这儿空耗时日,万一延误了战机,张仪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辜负秦国之罪……”


  “死”字一出嬴驷彻底火了,他当着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的面截住他话头拿手指着他:

  “滚,你给我老老实实滚去准备祭祀用品,若备不好,寡人叫人把你拖出去用板子打!”



  

  嬴驷对神明是很虔诚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巫咸这样的大巫大神,虽然在蜀地也有人会对巫师祈福,或希望来年风调雨顺,或祝愿家人平安康健,但我是没有资格祭拜大巫的,我同随行的人说这话时张仪讽刺我:“还不趁这个机会,许愿一下高官厚禄黄金美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他不信这些,故意出言相讥,但也没恶意,所以我懒得理他。不过我倒真挺好奇秦国公室会怎么祭拜。对于我们这些附庸于他人生活的人,像我,张仪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一切都任他摆布,与其拜神,我还不如多说几句拍他马屁的话,所以我也不信这些。我很艰难地辨认着有司写的诅咒楚国的文字,上面斥责楚王是如何如何暴虐,发兵侵害他秦国的土地。简直一派胡言,秦国也不是什么好鸟,要是真有神,它们会看不见?最奇怪的是张仪鄙视巫师,嬴驷信神,但张仪非常崇拜嬴驷。我很不解,就问张仪:嬴驷明明是个英明神武的君王,为什么会信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


  谈到这个的时候张仪正奉嬴驷之命查看祭祀用具,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巫咸的木像,五彩斑斓。他本来在嘻嘻哈哈地嘲讽它们:“什么‘巫咸’?一会儿造鼓一会儿占卜,巫医乐全给他懂完了,还要打仗还要治国还要外交,他怎么不上天?”一听我说“王上”立马沉静下来了。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答。


  “这一仗对秦国而言很重要”他痴痴地望着前方,眼底一派温柔,手上慢慢摩挲着那木像,“他很希望秦获胜。”


  “但是你们不是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么?”


  “你不在他那个位置上,你怎么能体会他的难处?你的马只要跑得够快,你就会喂饱它,我只要不负秦相职责,他自然也会护着我。但他自己呢?他该向谁去求助?向谁去邀功呢?为王者,手握国运,日夜不敢懈怠,他肯定反反复复地问他自己:寡人是不是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秦国以后应该怎么办?他得想着国,所以我为人臣,我不仅要为秦国想着,我一定得替他想着,想在他前面,不然他实在太辛苦了……即便寄希望于上天,也是希望神明与祖先能够护着秦国,我相信他从来没有替他自己想过……”


  我其实没怎么听懂,但是我说,在嬴驷那么高的位置上,如果要以国谋私,那也是很简单的,居高位的人才有选择权。


“他与韩王楚王不一样。”


    我觉得在对待嬴驷的问题上张仪已经有点昏头了,不过我没打断他那没什么逻辑的语言,他又说到了我前些天认为自己是他的附庸的事情。


    “你知道,管子将百姓分为‘士、农、工、商’四层。有分层就有附庸关系。大同是很遥远的,你别指望人和人都能一样。”他很难得这么轻声细语地跟我讲话。“君王能够尊敬士子体恤百姓,男人能够疼惜自家的婆姨,像你,你能照看你的马儿,这不就很好了么?那些不能做到的,就不要再去想了,不可能人人都学墨子的呀。”


“谢谢您善待我。”我说,“谢谢您。”


  我这么一说,他低下头去看他手中的东西,一看见他抚弄的是一尊巫咸的木像立马就甩开了。


“啥玩意……花里胡哨的,真难看。”


  秦国的旧都雍古朴肃穆,里面住的人已经不多了。祭祀前,我看见士兵把一个年轻黑瘦的奴隶拖到一片空地上,众人都盯着他,他跪在地上,眼睛很大,却无神,看不出恐惧,一个士兵提着他脏乱的黑发,让他的头颅位于一个画着花纹的皮囊上方,另一个用一把匕首从下方在他脖颈上用力一划,鲜红的血剧烈地喷入那个皮囊内,那男奴生理性地颤抖了一阵,没有叫喊(我后来才知道他事先被割去了舌头),很快就一动不动了。东夷流行杀人祭社,张仪说自从献公废除人葬以后,秦国多杀牲畜取血祭社,这次是例外。祭祀时,他们把那个囊安置在楚王的木像上,射其面,弹其鼻,皮囊中的人血流下,众人都手舞足蹈地欢呼雀跃起来。


  祭拜完巫咸后,他们又赶去朝那湫祭祀水神。


  据说湫渊深居内地却流淌不停,冬夏不增减。最让我从心底对它产生敬畏的是它那寸草不生的河岸,与古旧都城不同,无论什么人站在它面前都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可怜,君王掌控天下的权力、将相搅弄风云的本事在它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我从岸边看向辽阔的河面,日光照得水面闪闪发亮,水流湍急,咆哮不停,看不见任何倒影,大起大落的波浪仿佛真的是龙的脊背。有一瞬,我觉得那不见底的深渊下真的有一条名为大沈厥湫的巨龙,谁说得准呢?我突然想到张仪在成都给那些小池子命名“龙堤”“天井”“千秋”,他是想以此祝福秦国国运绵长。

  高坛上,阔水边,信神的嬴驷与不信神的张仪对着天地大河拜了又拜,那些羊头、牛头与他们的身影一并沐浴在夕阳中,仿佛一下子都苏醒过来,随着他们的起起落落诡异而庄严地跃动,我看着流淌的金光中那些翻飞的舞姿,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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